【編者按】為進一步推進香港融入國家發展大局,響應「共建人文灣區」號召,「新灣流」電影計劃去年6月啟動;另一邊廂,內地旨在挖掘青年導演人才的「青蔥計劃」已風風火火進入到第八屆。日前,在澳門舉辦的首屆澳門歐亞青年電影展元年,亦出現了「新蔥」「老蔥」的身影,青年導演對話國際大師,在影展中交流、學習和成長。中國電影導演協會會長、青蔥計劃發起人李少紅導演是活動帶隊導師之一。在近10年的時間裏,扶持新人成了她的主要工作之一。她的導演生涯會對青年導演有何啟示?針對青年導演的扶持計劃如何能夠細水長流?香港是否可以參考培育新生力量?李少紅導演日前接受大公文匯全媒體記者專訪,談談她的40餘年從影路。
從拿到「入場券」開始
李少紅在北京長大,14歲當兵,做過電影放映員,33歲那年,用一部風格生猛又大尺度的《銀蛇謀殺案》正式拿到電影導演的「入場券」。英國詩人柯勒律治早在18世紀就說過:偉大的靈魂都是雌雄同體的。她的影像風格似乎就是如此多變,觀眾會像「開盲盒」一樣看到冷峻、暴力、唯美、詩意……在電影史上,她更多地被人稱為是中國第五代導演。
1988年上映的《銀蛇謀殺案》是李少紅獨立執導的第一部影片,同時也是最令她「糾結」的一部影片。李少紅說,「當時處於計劃經濟變成市場經濟的交替之間,所以我第一部片子還是北京電影製片廠分配的影片,算是啟用年輕導演」。當時的第五代導演幾乎都在拍攝文藝片,從電影名字就能可見一斑:《黃土地》《紅高粱》《黑炮事件》《搖滾青年》等等,拍商業片顯得格格不入。「你要拍呢,就有這個機會,是個商業片,你要不拍呢,就沒有這個機會,你也不可能有機會馬上能拍你想拍的藝術電影,所以當時也挺糾結的。」
李少紅回憶說,當時他們是從藝術片學起的,基本上沒有學商業電影,在看過的上萬部的電影裏面,沒有商業片,也沒有好萊塢電影。為了能有一張拍電影的「入場券」,李少紅最後接下了《銀蛇謀殺案》,開始嶄露頭角。
作為早期國產商業電影,《銀蛇謀殺案》對藝術與懸疑元素的呈現堪稱極致,創下了當時最高拷貝數的紀錄,成為當時北影廠最賣座的電影之一。「當時(北影廠)廠長特別高興,說行,你想拍什麼,我立馬交了我想拍的《血色清晨》的劇本。」就這樣,聲名鵲起的李少紅迎來了自己的第二個拍片機會,而這部電影后來也被人們稱為中國版的《殺人回憶》。
改編電影一直以來都是電影類型大宗,第五代導演的創作多青睞文學作品,其中《血色清晨》則是「外國作家小說本土化」的範例,電影取材自加西亞·馬爾克斯中篇小說《一樁事先張揚的凶殺案》。從一則新聞報道,到結合國外小說成為電影,這樣的結合即使在現在也是少見的,在當時卻是順其自然。李少紅介紹道,在討論拍農村片的時候,總是不自覺地用馬爾克斯的小說舉例,決定乾脆就改編他的小說。
當時的中國版權法還沒有完善,版權成了最大的問題,而聯繫馬爾克斯本人更是天方夜譚。李少紅笑說自己不夠膽拜託外交部幫忙,只好先找巴西使館的文化參贊,沒想到對方非常熱情地答應會聯繫馬爾克斯轉交信件,使館也回覆表示能夠取材創作,希望電影拍完後能夠給馬爾克斯看看。李少紅又特意在電影中以字幕標註,表達對作者的尊重。隨着《血色清晨》《四十不惑》《紅粉》接連在國際影展上獲獎,李少紅開始在自己的影視生涯上乘風破浪。
一個電影導演的十年
在2020年舉行的第十一屆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表彰大會,李少紅被授予「傑出貢獻導演」榮譽。入行近40年,她創作出《血色清晨》《紅粉》《大明宮詞》等膾炙人口的作品。而近10年,她則承擔起中國電影導演協會的工作,主力扶持青年導演入行。「我們當年也曾經年輕過,我們也是新鮮血液,到現在我們已經幹了三四十年了,我們也需要儲備未來中國電影的人才,來幫助他們,能讓他們更早的能夠進入到這個行業,能夠有所成就。」
10年間,李少紅發起的「青蔥計劃」(全稱「CFDG中國青年電影導演扶持計劃」)已經成為青年導演實現電影夢想的平台。通過從劇本、製作、投融資、宣發等環節進行全產業鏈扶持,她希望青年導演的首部長片能在票房或藝術上獲得肯定。
如果要簡單直接地形容「青蔥計劃」的首要目標,那就是讓青年導演拍出自己的首部院線長片作品。扶持計劃進行到第八屆,已有20多部電影製作完成並進入影院放映,李少紅介紹說,第二步是給這些電影做推廣展映,讓更多的人看到,拉長放映的壽命,第三步則是打開學員們的視野。日前在澳門舉行的首屆澳門歐亞青年電影展元年,邀請了濱口龍介、小阿列克謝·日耳曼、阿米爾·納得瑞等國際知名電影導演舉辦大師班,來自「青蔥計劃」、「海浪電影」的青年導演和導師全程參與交流和學習。李少紅說,要讓年輕導演們看到更多國際電影,創造機會讓他們能夠進行交流。
繞不開的女性視角
在李少紅早期的作品中,很少看到充滿女性氣質的作品,甚至有「女人比男人更『兇殘』」的外號。自《紅粉》之後,她逐漸從不自覺到自覺地開始嘗試以女性視角表達,在她轉向電視劇領域的《大明宮詞》《橘子紅了》等作品,以詩意唯美的鏡頭塑造了眾多經典和真實的女性形象。
李少紅在回憶這一轉變時說,「那時候有一個口號,叫『婦女能頂半邊天』,我們選擇職業的時候,都讓我們不要考慮性別,男人能幹的你也能幹,我說這不是很提倡女性嗎,怎麼是抹滅性別意識的一個方法。對方說就像你這樣,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,但是你的標準是男人定的,一定要向男人看齊,我恍然大悟。」李少紅說,從前認為作為創作者,應該關心更公共、更人類的主題,為什麼要僅限於女性,不會很狹隘嗎?其實這也是受主流標準影響下的思維邏輯。
在李少紅的觀察裏,在中國導演最早的創作中,很少有自我體驗的視角,多用的是男性和公眾視角。到了這一代的女導演,有非常明確的女性意識和視角,女性的表達欲望也越來越強烈,在社會上和市場上,其實很需要這樣的作品。同樣的趨勢亦反映到電影題材上,她說,如今更多的一些大導演都跳出了好萊塢商業電影的模式,越來越多人文的東西、作家的個人視角融入到電影題材中。
與港有不解之緣
李少紅和香港的淵源可以追溯到30多年前,她的獲獎電影《四十不惑》由香港年代國際有限公司聯合攝製,當年票房超過多部「進口大片」的《紅粉》由香港大洋影業有限公司出品和發行,到了近年,她發起的青蔥計劃的首個項目,是以香港水貨客為題材的《過春天》。「《過春天》當時是『青蔥』第一屆,也是個女導演,也挺生猛的,她最早出成績,也說明她很生猛」,李少紅這樣評價白雪。
談起過往經歷對青年導演的啟示,李少紅的感想很多,她寄語青年導演,不能無止境的改劇本,窗口和機會不是永遠敞開的,電影是拍出來的,不是寫出來的,也不是說出來的,也不是想出來的,這個東西非常重要。
「當時我就是跟白雪說了這句話,不要以為第一部就一定是完美無瑕的,拍得再好,也都有瑕,你都還需要第二部和第三部,也都有瑕,可能這一輩子拍,每一部片子都有瑕,只要你拍出來,它就是作品,你不拍就不是電影,拍出來才是電影,你就記住這個,所以半年之內,她就開機了」,李少紅說。《過春天》上映後,被視為華語青春片、華語女性電影的新銳作品,在多個電影節提名獲獎,算是交上了一份滿意的成績單。
「我需要知道什麼是最好的」
看不同國家的電影,和國際導演親身交流,對一名導演來說意味着什麼?李少紅用一句話形容:「沒有電影觀的導演,拍不出好電影。」
入圍歐洲三大電影節主競賽單元、獲得銀熊獎,作為第一批出國、活躍海外的中國電影人,李少紅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各種電影節和影院中。「我們所有的生活,(就是)出去看電影,回來拍電影,我拍了一部電影,我就有機會再出去看電影。」在最瘋狂的1992年,李少紅僅用一年半的時間就把自己的護照頁簽滿,甚至可以像「手風琴」一樣展開。每到一個地方,她就直奔兩個地方——電影院和博物館,在觀影中逐漸形成了自己對電影的認識。「我不在乎得獎,因為我覺得世界太大了,電影太多了,我不一定是最好的,但是我需要知道什麼是最好的。」這樣的體驗亦延續到她對青年導演的培養中。
學電影、看電影、拍電影、教電影,不知不覺已經從影42年,李少紅最渴望的還是拍電影。「我現在什麼都想拍,什麼都不需要讓我管,我就好好的去拍戲。」
(大公文匯全媒體記者程園園報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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