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大公報 記者 曾萍）以假亂真，顛覆人生。未知號碼的來電，聊天軟件中抖動的陌生頭像，突然收到的交友私信……在數字化、信息化時代，人們無法預料一次線上「偶遇」會否就此墮進互聯網詐騙的深淵。生成式AI落入不法分子手中，網絡詐騙手段如蝌蚪繁殖一樣快速更新迭代：詐騙用的「金融投資APP」以假亂真；虛構出的「網絡愛人」能語音通話、視頻聊天。「大的詐騙組織會高薪聘請IT技術人員，且規模較大的公司會有好幾個信息技術部員工，他們的技術水平很不錯。」內地「反詐博主」依姐（化名），常年在各種詐騙盤口混跡。在依姐看來，未來的海外詐騙組織只會愈發精於高科技，詐騙場景也會越來越真實，「甚至會出現真人線下『殺豬盤』。」
利用AI合成的色情圖片進行敲詐勒索；AI擬聲技術製造「虛假親情詐騙」；AI虛擬人在聊天中搜尋獵物，人工接力放餌詐騙……「有一定規模和實力的詐騙公司，往往一擲千金去挖掘高科技人才。」依姐語氣肯定地表示，類似的「獵頭事件」曾發生在自己的反詐團隊之中，一名區塊鏈設計師，一次收到詐騙公司「挖角」的邀請，對方還開出高薪。而為了摸清詐騙組織在科技方面的背景與實力，這位設計師化身「黑客」，與對方的信息技術員工隔空「鬥法」、互相「攻擊」——「沒想到對手的實力真的很強！」
高薪挖角 聘「精英」騙專才
依姐表示，反詐宣傳鋪天蓋地，人們的警惕性和防詐意識都有所提升，詐騙組織不斷更新誘騙話術，產生升級詐騙科技的強大需求。相比在「一線」從事詐騙、知識水平參差不齊的「聊天者」，組織能力更強大的詐騙組織更傾向於走「精英路線」。一方面，部分精英所具備的語言技能、知識儲備能在誘騙高端、專業人士時派上用場；另一方面，計算機、人工智能等領域的「技術精英」也能為詐騙組織打造天衣無縫的高科技天仙局。
有經濟實力的詐騙組織靠走「人才路線」精進詐騙伎倆，中小規模的公司則會在「黑平台」上直接出錢購買現成技術。「在一些平台上，少則5萬元（人民幣，下同），多則20萬元，就能直接購買到現成的『新技術』。網絡詐騙未來的技術走向，主要還是AI換臉和AI擬聲。」依姐說。
今年4月，福州市某公司法人代表郭先生和「朋友」微信視頻之後，把430萬元轉到了對方指定的銀行卡上。事後，郭先生撥打好友電話才知道被騙。這種技術被稱為AI「深度偽造」，簡單來說，詐騙犯利用AI擬聲、換臉技術，使自己與受騙者視頻通話時，擁有與其偽裝的「身份」相符合的外觀和聲音，令受騙者以為自己正和熟人對話。
「據我了解，詐騙組織的AI換臉實力，已經由原本只能『裝』（扮演）幾十分鐘，到現在『裝』十幾個小時都不在話下。」依姐說，在AI「深度偽造」水平尚不達標時，自己也曾多次遇到「狗推」（海外詐騙業務員的代稱）偽裝失敗，攝像頭角度變換時對方剎那間從「AI假臉」切換至「廬山真面目」，身份敗露。
張佳是內地社交媒體平台上小有名氣的反詐博主，同時也曾是一名「殺豬盤」受害者。她說，大型詐騙組織每年在IT技術升級方面投入不少，為的就是要提升騙局的真實性，讓受騙者相信自己眼見、耳聽為「真」，從而放下戒心，言聽計從。
真人加實景 「殺豬」零穿幫
而事實上，沒有什麼「擬真」能比真人更「真實」。「詐騙園區內有的詐騙組織，已經在用真人模特來扮演『殺豬盤』。」張佳的此番說法，依姐也深表認同：「聘請真人模特進行詐騙去年就有出現了。」在依姐看來，為了無限度地趨向「真實」，未來甚至會有真人線下的「殺豬盤」出現。「現有的『殺豬盤』騙局已經不局限於發送文字、圖片和網絡、視頻聊天。有些騙子會有實景的別墅，可以自己在裏面煮菜做飯，騙子還配有車子。就算受騙人和騙子在線下見面，也不一定看出破綻。」在科技和經濟實力的雙重加持下，詐騙犯為受騙者打造的「虛擬世界」，與荷里活電影《真人Show》（The Truman Show，楚門的世界）的攝影棚，似乎並無兩樣。
防不勝防 詐騙手段無孔不入
購物退稅轉賬
•事先獲取事主購買房產、汽車等信息，以稅收政策調整可辦理退稅為由，誘騙事主實施轉賬操作，將卡內存款轉入騙子指定賬戶
冒充公檢法
•冒充司法機關工作人員，以涉嫌販毒、洗錢等理由對被害人進行恐嚇，並出示假「通緝令」要求資金轉到「安全賬戶」接受監控
醫保社保異常
•冒充社保、醫保中心工作人員，謊稱受害人醫保、社保可能被他人冒用、透支，涉嫌洗錢、製販毒等犯罪，實施詐騙
掃描二維碼
•要求掃描二維碼加入會員，實則附帶木馬病毒，一旦掃描，木馬就會盜取受害人銀行賬號、密碼等個人隱私
假冒正規代購
•以優惠、打折、海外代購等為誘餌，待買家付款後，又以商品被海關扣下要加繳關稅等為由要求加付款項
戰勝心魔｜反詐「救人」局中局 防騙唯有「不貪心」
張佳加入反詐聯盟，是因為自己也曾是詐騙的受害者。2021年疫情期間，無法上班的張佳在FACEBOOK上認識了一名「在美華人」網友，「他告訴我，他因為疫情無法回國，在美國接手了朋友的工作室順便做投資，叫我跟他一起（投資）。」直到張佳試圖從「投資APP」提款卻遲遲無法成功時，才發現自己早就深陷電騙圈套。
「每當我抬頭看着刺眼的陽光，他（騙子）那邊竟然是連綿不斷的雨季。」反詐義務宣傳員依姐也曾被「殺豬盤」所騙。在她看來，電信詐騙的受害者和詐騙者如同身處平行時空。在日常的反詐工作中，依姐一邊對受害者進行寬慰，一邊又要與「盤哥」（即騙徒）「推心置腹」套取情報，明明在同一個地球上，卻是真實與虛假、希望與絕望交織重疊的兩個世界。
依姐表示，如今就連網上很多與反詐相關的自媒體和視頻號，也在打着反詐旗號斂財，「甚至有的反詐人員和騙徒在一個群組。」採訪期間，記者在網上聯繫到一位自稱從事反詐宣傳的博主，他坦言，自己幫忙解救園區內的受害者是「有償服務」，並隨即發來數張詐騙園區受害者遭受毒打的照片及視頻。至於更多的內容，他則要求記者支付相關費用才願意透露。張佳、依姐表示，該賬號所言可信度不高，「照片很大概率是在『飛機群』裏搬運的」，所謂的「撈人」也不過是個騙局。
騙中騙，局中局，遭逢電騙圈套「全身而退」？依姐說，別無他法，唯有三個字—「不貪心！」
匪夷所思｜企業模式管理 電擊體罰「考核」
2019年的緬北KK園區還只是一片荒地，如今這裏已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「詐騙工廠」園區。境外園區的詐騙組織遠比想像專業。「詐騙比販毒犯罪成本低，但是收益比販毒還高，園區內規模大的詐騙組織都有非常完善且專業的企業化管理模式，體系和規章制度都是很完整的。」張佳告訴大公報記者，不同的園區組織架構會有所不同，從上至下大致分為老闆、總監、主管、組長和組員。
井然有序 晚上填表月底總結
「人人自顧不暇，誰會真心教你？」依姐說，新人乍入詐騙組織，主管便會叫新人「多長眼」，看老手是怎麼幹的，一邊拿着薄薄幾頁紙苦學人設，簡單培訓幾天就上陣，之後一切都得靠新人自己摸索。「有些組織有『引流手』負責新增『客戶』，需要精準挑選有資質的客戶，再引流給負責精神聊天的『狗推』，然後他們再看是『五五分成』抑或是『四六分成』。」
「大園區管理體系完善，與正規公司一樣，按時上下班，有些能自由進出，下班出園區玩都有，這些組織在菲律賓比較多。」依姐說，在大一些的園區內工作，公司每天都會開會、大合唱、晚上填報表、月底總結報告，業績好的月底聚餐、一日遊等等福利都有。「當有人成功獲得首充、二充、三充（即成功行騙）都會發到群組裏，大家一起歡呼拍手慶祝。沒業績就是電擊、體罰。」依姐說。
（來源：大公報A12：內地 2023/12/26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