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王一娟
2017年,初到香港時,沒上幾天班就在工作群接到短訊:和我們朝夕相處數年的某某某,將於某月某日離任回京,請同事們某日某時到地庫送別。
那天,是我第一次到地庫,也是第一次送同事離任。所謂地庫,就是單位的停車庫,在一層,香港人稱之為地下。有寬闊的大門,方便車輛出入。
許多同事都來了,大家沿牆站了一圈。離任的是一位年輕的帥哥,在香港工作了四年。據說原單位急需人才,所以他也就急急離任。
有同事起鬨,讓離任的帥哥和女同事擁抱、和男同事握手告別。我所在的單位整體風格偏傳統,擁抱並不是常規的告別方式,許多人便大笑,氣氛一時活躍起來。
帥哥一一和大家握手或擁抱告別。輪到大豹斯了,帥哥滿面含笑,張開雙臂想擁抱,大豹斯急步轉身,躲過了一抱,又是一陣歡笑。
數年後,這位如兄長般溫暖的大豹斯離任,同事們到地庫為他送行。他感謝大家支持,並表示,和男同事握手,和女同事擁抱。沒有人起鬨,也沒有人大笑。
硝煙瀰漫的那一年,太不容易。
有攝影記者留下了當時的情景。
此後每年,總有人離任,有人赴任。地庫見證了每位同事離開總分社時的最後時刻。
有人笑容滿面,有人眼含熱淚,有人強忍淚水。
有人不願經歷這樣的離別時刻,特意叮囑:我走了,不必送。
也有人刻意選擇一個不方便集體告別的時間,在同事們的好夢中悄然離別。
駐港時間有長有短。短的兩年,長的七八年。視需要而定。這個需要既包括個人需要,也包括工作需要。
A同事駐港兩年,一來就趕上了修例風波,天天忙得連軸轉,周末加班更是常事。風波稍停又來了新冠疫情,快離任了,除了到跑馬地跑步,其它地方哪裏都沒去過。說起來,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,是美食之都,是購物天堂,然而,像A同事這樣,在此工作了數年,連赤柱都沒去過的,不是一個兩個。
工作太忙。也是沒辦法的事。
一位曾經兩次駐港的同事感慨,如今駐外的工作,真不是一般地緊張。大事一個接着一個。
而疫情之下,順利回內地,並非易事,回家的路格外漫長。取道深圳、珠海?還是北京?各地有什麼新的防疫政策?隔離14天還是21天?有沒有航班?這經常成為辦公室裏的話題。
2020年,好友離任,機票訂了,又被告知航班取消,只好改期。機票貴不說,一天只有一個航班,是早晨7點的,凌晨5時就要去機場。凌晨四時,天下着雨,同事們早起來到地庫,為她送行。
朝夕相處的同事離任,留下一個空位子。空位不僅在辦公室,也在食堂,在路上,在心裏。那個一抬頭就能看到的熟悉的人,只在回憶裏浮現。
鐵打的總分社,流水的我們。
記憶有多美好,離別就有多不舍。
出現在我們生命裏的人,參與並構建了我們的生活,並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在某個恍惚的時刻,某個特定的瞬間,會出現在記憶中,並構成我們人生的某種觀照。他們是時間的紀念品,也是命運饋贈的禮物。當他們出現,就會喚醒往日時光,讓你想起,你曾這樣生動而深刻地活着。
相遇,並且別離。
屬於我的地庫時刻也已悄然到來。


2022年1月2日是星期天,許多同事來地庫為我送行。11點半,與朝夕相處四年多的領導和同事們握手擁抱,依依惜別。

這一天,天氣晴好,陽光溫暖。



人生就是一場離別接着另一場離別。四年前,我離別家人,來到香港;如今,告別香港,重回家人身邊。離別與重逢,起點與終點,構成了人生的圓。
香港,再見。
北京,我已歸來。
(本文作者為新華社駐港記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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